“互聯網思維”近來成了一個熱門詞。人人都可以說兩句,但很少說到點子上。搞互聯網的說的還比較象,但只是象的大腿或尾巴;沒搞過互聯網的,說的基本就不著邊際了,只能說是名字叫象的四不象。
什么是互聯網思維這個問題,并不象它看上去那么簡單。比較各位大佬關于互聯網思維的說法,其中董明珠的說法離我心目中的正確答案最遠。她在暗諷雷軍只談“線上買賣”時,用“提升企業效率”描述互聯網。但這正好落到張瑞敏一個觀點的陷阱里。張瑞敏認為中國企業存在的問題是效率高而效能低,互聯網提高的是效能(“打飛靶”)。德魯克在《有效的主管》中也強調:“對企業而言,不可缺少的是效能,而非效率”.可見,即使在這樣非常簡單的問題上,我們也可能把問題理解反。
只有充分考慮生產力、生產關系、生產方式和制度創新這些背后的基本面因素,才能全面理解互聯網思維。
互聯網思維的技術特征
生產力對思維的影響,可以從技術角度觀察。經驗式思維是原材料驅動的自然式思維,理性思維是能源驅動的機器式思維,互聯網思維是數據驅動的智慧式思維。因此我的第一個觀點是,互聯網思維是智慧思維。
什么是智慧式思維呢?智慧式思維從形式上,比較接近我們平常說的直覺、本質直觀、悟、靈巧(SMART)等等。它既不是經驗思維,也不是理性思維,而是不經過感性認識、理性認識,而直達解決問題的要害。論個體,六祖慧能(“頓悟”)和拿破侖(“穿透戰爭迷霧”)就是典型的智慧式思維;論群體,中國人(實事求是,上有政策下有對策,具體問題具體分析)和猶太人(隨機應變)的思維方式,是典型的智慧式思維。智慧式思維是一種直接把握復雜性的思維(農業思維直接但把握不了復雜;工業思維復雜但不直接),是農業思維與工業思維兩種相反屬性的優點嫁接,嫁接成功的標志就是靈活(SMART)應變。因此互聯網思維的技術特征,可以概括為靈活應變。它的反面是經驗主義與教條主義。
互聯網思維作為智慧式思維不同以往智慧式思維之處在于,它有技術的支持,因此全社會中等智力的常人也可以穩定把握它。大數據支持下的思維,就是這樣的智慧式思維。用一個詞形容,就是美國白宮大數據定義中說的“洞察”.洞察就是越過經驗和理性,直達真理。靠大數據幫助,普通人也可以達到慧能和拿破侖的思維水平,穿透不確定性的迷霧,達到“明”(自知之明或知人之明)這樣一種意義澄明的狀態。搞互聯網的人也經常搞錯這一點,以為大數據是一種數學計算,那就違背了圖靈的本意,與工業時代理性思維半斤八兩了。
互聯網思維的社會特征
我們所說的互聯網思維,主要還不是一種個體水平的思維,而是社會思維。互聯網思維在人際關系上反映出的特征是自組織、去中心、對等關系的思維,我的第二個觀點認為,互聯網思維是社會網絡思維。
張瑞敏雖然不是搞互聯網的,但他的管理思想體現的就是一種互聯網思維,強調面對互聯網時代的市場復雜性,管理和經營不是降低復雜性,而是提高復雜性,不是降低差異性,而是提高差異性,“以變應變”.
傳統管理思想強調以不變應萬變,強調對復雜進行化簡。主要是因為越復雜邊際成本越高,因此要分層建立金字塔。但互聯網思維卻是反的,在人際關系上通過體現互聯網特征的去中心化、扁平化、自組織、自涌現、自生成等生物有機化的管理方法,實現無組織的組織力量。
微信體現的人際關系,是去中心化有機聯系的小世界網絡關系。人們常見的SNS,也是一種這樣的網絡關系。
互聯網思維的生產方式特征
有人講互聯網思維方式,提到用互聯網的方式做事。這是正確的。互聯網方式就是互聯網生產方式,即小批量多品種的生產方式。我的第三個觀點認為,互聯網思維是低成本差異化思維。
互聯網思維作為一種思維方式,是生產方式的映射。有什么樣的生產方式,就有什么樣的思維方式。例如小生產的農業生產方式,決定了小農式的經驗思維方式;大規模社會化生產的工業生產方式,決定了理性的思維方式(例如過去我們講工人階級具有嚴格的組織性、紀律性等,是由其從事大機器生產決定的)。同樣,互聯網思維不是偶然的點子,而是與小批量多品種的信息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思維方式。
互聯網思維在這里與工業化思維是正好相反的。互聯網思維認為,越復雜(邊際)成本越低;而工業化思維認為復雜不經濟,越復雜(邊際)成本越高。這正好是張瑞敏思維與董明珠思維的差異所在。董明珠的標準是效率,效率通常意味著復雜不經濟,只有單一產品大規模生產才經濟;而張瑞敏的經濟標準是效能,效能是多樣性與效率的統一。效能是效率的變化率,即目標變化多樣情況下的效率。互聯網思維就是張瑞敏這種思維。
許多人在經營上概括互聯網思維的特征,想表達又表達不出來的,實際是兩種極端相反,而又統一在一起的狀態,這就是極致的差異化(導致高品質、高附加值)與極致的低成本的對立統一。反映的就是這種生產方式。它是農業方式(差異化)與工業方式(低成本)雜交出的生產方式。互聯網人這樣思維,不是偶然的,是生產方式引導他們不得不這樣想問題。我們常說轉變觀念,之所以轉變不過來,是因為沒有轉變觀念背后作為基礎的觀念的方式即思維方式。
互聯網思維的制度特征
許多人把免費當作互聯網思維的特征之一,這是好事。但沒有說明為什么,好象免費只是人們頭腦中“術”這個水平的“招”(招術)。其實,免費是互聯網生產方式作用于制度,反過來所決定的思維。因此它對于互聯網人來說,幾乎是不由自主的,是制度決定的思維。我的第四個觀點認為,互聯網思維是分享的思維。
免費背后的制度是一種新產權制度,是分享型經濟的產權制度。它自法國大革命以來,第一次將所有權分割為歸屬(支配權)與利用(使用權)兩權,前者免費,后者收費(即按“使用”收費)。傳統人士不理解免費,主要是沒看出這一分割的門道,以為是前后都不要錢(那是共享而非分享)。
互聯網人不是出于個人點子想免費,而是有一種制度壓力要他必然免費,這種壓力來自互聯網生產力天然具有的復制特性。免費只不過是把復制用于資本(生產資料)的結果。互聯網人在用腳改寫《資本論》。
創新是互聯網思維的又一特征。王健林認為創新思維不是互聯網公司才具有的,因此不能算互聯網思維。他第一沒有意識到互聯網思維中的大眾創新是獨有創新,不同于傳統的熊彼特式創新;第二更主要的是離開了制度這一創新的基本面看問題。在傳統社會,個人可能偶然創新,但制度難以讓眾多的創新者成氣候。互聯網由于通過制度創新可以幫助創新者分享創新資本(如百度開放“大數據引擎”,蘋果開放開發工具)與分散風險,制度性地幫助草根實現零資本門檻的創新,因此有助于讓人們穩定形成大眾創新的意識。
總之,我認為互聯網思維不光是聰明人的點子,它是互聯網生產力、生產關系、生產方式和制度等客觀變化在一般人思維中打下的烙印。不認同互聯網思維的人,主要是不能認知、不能接受上述客觀變化,以為這些變化跟從沒發生一樣。正如工業化最終會改造農民意識一樣,信息化最終也會改造工人意識。互聯網思維是知本家的思維。